【铠约】残忍的温柔
清冷痴情傻子攻x温柔疯批美人受
(一)
灵堂内摇曳着的烛光显出一种苟延残喘的病态,满溢而出的蜡油滴在地上,凝成一具惨白的残骸。
锦衣男人的声音低沉,看似平静的黑水下涌动着被压抑的疯狂。“你要的,我都为你做到了。”
他漠然看了一会儿那块刻着自己父亲名字的木牌,转过头,眼中却闪起几近癫狂的爱意,他痴痴望着坐在庭院中的那人,以一种近乎朝拜的姿态向对方靠近。
庭中坐着的人周身萦绕着淡雅的月光,银发霞袖,衣不染尘。
美人斜斜倚着石桌,从睫羽间慵懒地分了他一个眼神,只肖这样清清浅浅的一眼,妖冶红眸就能蛊惑凡人的心神。
美人的声音泠泠,就像是清泉击石,水光迸溅后荡开一圈圈拨撩人心的涟漪。
“小殿下,没想到你愿意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被称作“小殿下”的男人立即扬起了一个几乎称得上是纯净的微笑,他在不久之前,亲手用生了锈的铁链勒死了自己的父亲,老男人油腻的、涨成猪肝色的脸时不时还会出现在他的梦里,尤其是哪双不可置信的眼睛,叫他久久无法忘怀。
可错了就是错了。男人想,父亲曾经做过的错事,理应自己承担。
男人看着月光下那副沉静美丽的面容,痴迷地眯起了眼,心中生出无限渴望。
只要能让他高兴,就算是杀光这一院的亲眷奴仆有又何妨?
可美人却忽然皱起眉头,他看向他的目光温和中夹杂着些许为难。男人的心口一酸,像是被江南的冬风剌了一道口子,从被冰碴割裂的深处,疼意后知后觉地泛上来。
他有些不好的预感,本欲上前的身体也僵在了原地。房檐的阴影投在男人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男人驻足在光影交界的位置,仿佛在等待他命运的审判。
“可大概只要你还活着,我就难得善终吧。”
年轻的世子呆呆地看着他的月下神祇,看着银辉轻灵地从对方挺翘的鼻骨滑下,又落到那双状似娇花的红唇上。
光影变换,漆黑的怪兽在他的背后张牙舞爪,咆哮着似乎下一秒就会把他吞没。
“可那时候,我还小……”他讷讷道:“……我还小,我救不了你的。”
红唇轻微地向上挑了一下,像是轻蔑,又像是了然,旋即一切表情都归于平静,平静得显得漠然。
美人收回视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男人怔愣片刻,反手抽出腰间佩剑,尽数没入自己的胸口。他伏在地上,不停地咳着血,眼里只剩下以生命为蜡油点燃的狂热。
“好,好,为了你咳咳……哪怕是这条命……”
红衣美人安静地垂着眼看了一会儿……
终于叹了口气,走到男人面前,伸手细细将繁琐精美的袖子折了三折。
他蹲下身来,几缕银发如星河般从他的肩头泻下。
从袖间露出的那截腕骨精致瓷白,他久违地用指尖轻轻摸了摸男人的头发,男人顿时受用地眯了眯眼睛,乖顺得像是一只被驯服的畜生。
他狼狈地伏在地上,声音喑哑难辨:“我要你……永远记得我……”
美人的语气一贯温柔,却在此时显出更甚寒刃的残忍。
“我会记得。”
“但永远,都不会爱你。”
伴随着男人临终时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烛火灭了。
(二)
那一夜的世子府灯火通明,没人想到自恒王死后就表现得异常冷静的世子会在先父灵堂前自杀,一时间唏嘘的人有,更多的,却是池鱼的仓皇。
大仇得报,说不上有多高兴,百里守约随手从灵堂边折了支白花,一路逆着人流信步而行。只要他有意隐身,没人能看见他,自然也没人会怀疑他。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东西,是妖怪,或是厉鬼。
他推开柴房边的破木门,发出吱嘎一声响,这里本该僻静无人,不会有人注意到微不足道的一点声响,柴房的门却忽然被推开了,从黑黢黢的房间里走出来一身形高大、衣着破落的异族男子。
男人的脸上发间沾着黑灰,看他的眼神却很清澈。
“仙人……”
似乎是很久没有说话了,男人的声音微哑,发音也有些奇怪,但那副天生的好嗓子还是让他说出来的话磁性得撩人耳热。
百里守约怔愣了片刻,旋即被他痴呆到不掺一点邪念的表情逗笑了,破天荒地起了捉弄人的心思。
“我可不是什么神仙,我是妖怪,会吃人的那种。”
像是被他唬到了,男人紧张地抿了下唇,隐藏在脏污下的喉结也动了动,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不,你,不是。”
肮脏男人的语调生涩,却每一个音节都发得认真,百里守约和他目光坚定的双眼对视片刻,都快被他说服了。
百里守约好奇问道:“为什么?”
“……”
男人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一会儿……猝不及防移开了视线,盯着他的身侧惊喜道:“小花!”
百里守约愣了一瞬,接着想起自己手里还捏着那只随手折的月季花,他举起手在人眼前挥了挥。
“这个?”
“……”
男人没有回答,反而迫不及待地用沾满脏污的手指小心翼翼从他指间抽过花枝,动作笨拙地别在了他的耳边。
对方看他的眼神极其专注,专注得视野里再也挤不进别的任何东西。
百里守约被他看得无端有些紧张……男人低沉的嗓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很很,好看。”
“……”
这下百里守约再迟钝也明白过来这男人的脑子多少有点问题了,他笑着摸了摸这大傻子的头,道了声谢,转身打算离开。
没曾想那被摸了头的傻子一言不发地跟了上来,百里守约走一步,他走一步,百里守约停下,他也停下,百里守约被他闹得无法,只得又回过身点了点男人的肩膀。
“你要干嘛?”
见他回头,那男人的眸光又亮了起来,他手足无措地原地比划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一个比较准确的词。
“……一起。”
“不行哦,跟着我太危险了,我可保护不了你。”
“……行!”傻子反驳人从来不需要太多理由,短短一个字,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百里守约竟从中品出几分霸道皇太子的意味。
他学着男人的语气,一字一顿地戳着他宽阔的肩膀,“你,不行,很很,麻烦。”
没想到漂亮神仙柔软的嘴里能吐出这么伤人的话,傻子呆住了,接着慢慢垂下眼,抿着唇揉了揉自己被戳痛的肩窝。
“不,很很,麻烦……很很,听话。”
男人的脸上其实没有过多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是冷峻,百里守约却莫名从中看出了几分委屈。
百里守约几乎可以看到大猫猫的尾巴沮丧地垂了下来,委屈地发出了两声与自己体型相当不匹配的小声喵喵。
没由来的,百里守约觉得某个他抛弃已久的东西一痛,他想,复仇之路很无趣,带一个傻子玩玩也没什么不好。
“好了,大男人别哼哼唧唧的了。”百里守约伸手摸了摸大猫的头,“快点跟上来。”
“……?”
傻子不是很懂他的谐音梗,但还是开开心心地跟在他后面走出了世子府。
……
他们落脚在一处破败的南阳庙里,月光从坍圮的瓦缝间透进来,一傻子一未知物种竟相处得十分和谐。
百里守约双手枕在脑后,鼻间的血腥味还未散去。
他本想留那小世子一命,却没料到他会自尽。
非人的生物面无表情地仰躺在寺庙的梁上,衣摆的红纱和绸缎从高处垂下来,在夜风中漂亮地轻微摆动。
过了一会儿,百里守约一边穿过庙顶的大洞望向星空,一边轻声问道:
“你从哪里来?”
傻子抱膝坐在积满灰尘的角落里,潮湿的蛛网粘到肩膀上也毫不在意,听到百里守约问话,他缓慢地抬起头,沉默而木讷地看向对方。
百里守约依旧看着天空,声音低柔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你从哪里来。”
傻子似乎听懂了他的问题,低头思考了很久,久到百里守约以为他已经把自己的问题忘了。
“东……隅?”
“东边哪儿?”
傻子又沉默了一会儿,答非所问道:“东隅有荷。”
“荷?”东隅多生矮小的灌木和花卉,就算有荷花也长得良莠不齐,百里守约心笑这傻子可真是病得不轻,面上却仍旧带着谦和的笑意,“我听闻西隅的荷花开得也很好,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我不。”
没想到那傻子很不给他面子,“不看。东隅的,最好。”
傻子微眯着眼,努力追寻着那一束从瓦砾间洒下的月光,百里守约竟从他黑灰覆盖的脸上看出一两分怀念。
“很很美。”
男人忽然用自己独有的、专注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看向他,月色皎洁,百里守约终于发现男人的眸色是一种非常漂亮的绿,像是初春的第一撮嫩芽,显出春意盎然的生机与活力。
他虔诚地将他纳入眼中,百里守约几乎在这满园春色中迷失了自己。
“和你,像。”
“……”
百里守约有些艰难地收回了视线。
“……我不是荷花,小傻子。”
美人半阖着眸,神情在月色下显得迷蒙,连带着嘴角的笑也似是而非起来,“我是黎山上的红枫,饮战败而亡者鲜血而生,注定也难得善终。”
那傻子竟像是听懂了似的愣了下神,接着缓缓皱起眉,很很高冷地不再理他。
(三)
“大胆魔头,你可知罪?”
那是一个追杀了他们三天三夜的名门修士,两个同伴在陪他行侠仗义的路上毙了,一个落下悬崖,一个染了疟疾,修士为了跟紧魔头的行迹,甚至没有空闲为好友收敛尸骨。
红衣美人倚靠在窗沿上,垂眸打量着自家小傻子给他染的红指甲。小傻子真的对把他打扮得花里胡哨这件事分外执着,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小哑巴为了缠着他染个指甲竟能硬生生憋出整整三句话——
你染,好看。
我帮,你染。
手,拿来。
“……”
百里守约忽然意识到应该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
“魔头!既然你死性不改,休要怪我动手了!”
久久得不到回应的修士愤怒地上前一步,右手也扶到了腰间的驱魔剑上。百里守约的思绪因为男人的怒吼蓦然从回忆中抽离,他望向门口的年轻男人,回想了一下对方的问题。
“你说,我何罪之有?”
没想到那背光而倚的魔头会突然发言,修士拔剑的动作戛然而止,迈出去的脚差点没收回来。不过魔头若是愿意伏诛,自然是最好的,修士正了正身形,重新桀骜地负手而立。
“贫道既来到此处,便定已掌握了你的罪行。”修士义愤填膺地握紧了自己的佩剑,“据我所知,你杀人无数,下至卖菜老翁,上至世子殿下,这些人与你无冤无仇,却皆亡于你手!”
“你怎么就知与我无冤无仇了?”
魔头说话的声音慢慢悠悠,像是午后小憩时拂面而过的一缕春风,轻柔中夹杂着一点乍暖还寒的独特韵味。
修士握在剑柄上的手下意识松了松,但很快又提醒自己万不可掉以轻心。
“就算是有仇,那些人也罪不至死。”修士不忍回忆似的别过脸,低声道:“你可知,那位被你穿心而过的老翁死后三日才被女儿发现,夏日炎热又多蚊虫,那时他的尸体都已经化得捡都捡不起来了。”
百里守约看着面前的男人,意味不明地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忽然开口道: “仙师,你听到了吗?你的身后,有两个男人在喊疼。”
修士被魔头戳中了痛处,眼眶一红,他回想起自己尸骨未寒的好友,语气愈发焦躁不安起来:
“大胆魔头,莫要妖言惑道!你已业障缠身,罪不可赦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百里守约轻笑一声,转而反问:
“罪不可赦?从何而来的罪不可赦呢?”
修士一连串的诘问在对方温声细语的回应中如同泥牛入海,不由更加烦躁,愈发咄咄逼人。
“世人皆知,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者罪无可赦!”
“如果一个人有罪,是因为世人说他有罪,那么可见这世上本没有对错,有的,不过是人为操纵的虚情假意……”
美人染红的指尖虚虚在空中一指,红唇泠泠,噙着一点冷淡的、似是而非的笑。
“和庸人自扰罢了。”
光阴变幻,修士终于看清了一直掩在阴影里的魔头的样貌,那张脸漂亮到了极致,也癫狂到了极致。原来在那蛊惑人心的温柔面具的背后,隐藏着这样一个吓人的怪物,愤世嫉俗,扭曲崩坏……修士吓得疾退了两步。
“当年我学礼义廉耻八百,到最后,竟没一条能救我。”
温和褪尽,魔头的语气里只剩下森然和变了调的疯狂:“如今哪怕我得万人喊杀,错的也不是我,是天下人!”
猩红的瞳孔像是鲜血淋漓的泥淖,过满的血液从他的眼眶中滴落,在他莹白的脸颊留下瘆人的痕迹。
“可惜,我没能看见那老臭虫化成水的模样……”
修士颤抖着拔出了剑,“疯子……你这个疯子……”
(四)
那修士终究有几分本事,即便百里守约胜了,也被那人在身上种下一道浮生若梦咒。
此咒取名雅致,却并非真能助人重活一世,而是要中符者将平生经受过的苦难再受一次,此符作用可大可小,可之于百里守约而言,却几乎要了他的命。
傻子将人搂进怀里,无措地看着怀中人凤眸圆睁,从喉间溢出点点破碎的声音。
美人流着泪,像是痛苦极了,也恐惧极了。他从没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模样,抽抽噎噎地很多字都说不清楚,那双漂亮的水红色眼睛因为受过的苦难而愈发红肿不堪……
前一刻还叫嚣着宁可我负天下人的魔头软在男人的怀里,紧紧攥着他的衣袖,那双柔软的唇瓣开开合合,无意识地喊着他给他取的名字:
“阿铠……阿铠……”
铠将人单薄的身体揽进怀里,他不知道胸口满溢而出的酸涩应该被称作什么,只能沉默地听着那副仿佛揉碎了春江月夜的嗓子低哑地喊疼……
百里守约被男人健硕的臂膀稳稳揽在怀里,在一段段光怪陆离的回忆间抽离又沦陷……
他看到酩酊烂醉的老翁挥舞着沉重的铁耙,名门权贵把玩着手中华贵的红色锦带,刺鼻的脂粉味在空气中起起伏伏,打扮媚俗的女人数着钱喜笑颜开……
铁耙嵌入他的膝骨,红绸勒入他的脖颈,女人冷眼看了一会儿他的垂死挣扎,临走前发出一声嗤笑——
安分守己就好了,为什么要逃呢?
三寸长的铁钉钉入了他的膝盖,拇指粗细的铁链一直连到雀阁的梁上,他独坐高台,歌声哀婉,过路人嗟叹那惊鸿一瞥间的万种风情,却没人知道,在他的盛装下是白胖胖的蛆虫在恶臭流脓的伤口间钻进钻出……
他的眼泪流干了,到最后,血也流干了,他们仍用带着倒刺的长鞭抽打他的尸体,质问他为什么再也唱不出动人的歌了。
百里守约目光空洞地望着斑驳潮湿的梁顶,他的心田早已干涸成了一块寸草不生的黄土地,风吹雁过,寂寥无声。
他只是麻木地一遍一遍回忆这些人的死状,回忆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的上位者到最后也不过身染尘埃,命比草贱。
恍惚间,他听见一道低沉悦耳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别怕。”
他的嗓子沙哑得像是被火燎过:“……什么?”
男人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发。
“别怕,我在这里。”
百里守约的视线迷蒙,只能看见满目青翠……
他缓缓闭上眼,似乎又回到了故事之初,那个春光明媚的午后,父母健在,府邸气派。
乳娘温和地拂过他的额发,睡吧,小少爷。
(五)
自从傻子不傻,百里守约的日子轻松了很多,现在不仅他的衣食住行有人照料了,就连杀人放火都有人善后。
百里守约没想到,在他家破人亡十几年后的某一天,竟能再次过上小少爷的生活。
“阿铠!”美人儿撑着下巴,眉眼弯弯地看向窗边那个面无表情拿针补衣服的男人,“我想去东隅看看你说的荷花~”
男人放下手中的针线,一双冷淡的绿眼睛平静地看向百里守约,他似乎已经看透了百里守约的日常画饼行为,但还是顺着他的话接道:“好,现在出发,等到东隅正好是夏天。”
“……”
百里守约还有仇家在北边,此时自然是不可能花几个月去什劳子的东隅荷花,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心道小傻子变聪明以后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了,人冷了不说,还老是明里暗里劝他金盆洗手。
敌进我更进,百里守约从善如流地挤进铠和桌子间的缝隙,双手揽着人的脖颈坐在他的腿上,尖尖的下巴还在那宽阔结实的肩上讨好地蹭了两下。
面容冷峻的男人喉结微动,艰难地抿了下唇,克制道:“下去。”
两人无声僵持片刻,百里守约委屈地拿着他的小软垫坐在了男人的脚边。
“你变了。”
他先明确了一下事故过错方,“你从前可乖,可听话,哼哼唧唧拽着我袖子要跟我回家的……怎得现在仙人连你大腿都坐不得了?”
百里守约幽怨地叹了口气,“仙人长,仙人短,仙人坐地上你不管。”
“……”
铠俯下身,直接连人带垫端到了自己腿上。
当那双碧绿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时,很有压迫感,但男人低沉清冷的嗓音却因为其中暗藏的无奈有些撩人。
“坐得,怎么坐不得,你想坐我头上都行。”
百里守约忽然兴奋地拉着铠的手往自己内衫里塞,得寸进尺道:“阿铠,你快帮我看看我衣服是不是穿反了,怎么忽然有些唔——”
(六)
汉历二十三年,三百义士豪侠远赴新淦铲除魔头,黎山上一时杀声连天,鸟兽四散。
短短三日,恶贯满盈的红衣厉鬼伏诛。
(七)
“阿铠……阿铠……你看着我。”
红衣魔头用力捂住男人胸前的伤口,可血还是不住地流,在他的脚边汇成一汪小洼,将那一截被泥土弄脏的衣角重新染上鲜艳的红色。
“我一直,看着。”
百里守约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他想,是啊,若不是一直看着,他怎么来得及替他挡那刻着魂飞魄散咒的一箭呢……
他是知道的,从世子府带走他的那个晚上起,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可百里守约很久没有这样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了,他浑身抖得厉害,绞尽脑汁地想要吸引男人的注意。
“你说过……”百里守约努力镇定道:“你说过东隅的莲叶接天,早开的荷花比晚霞更加秀丽,还没人陪我看过。”
“你答应过要和我一起去看的,不可以食言。”
“要是你食言,我会把你的肉一片片剜下来,把你的骨灰扬进臭水沟。”
“我没有吓你……”魔头话都说不清了,还是努力抽抽噎噎道:“你见识过,我的手段,很残忍。”
铠安静地看着他,他们恍惚间又回到了初见的那个晚上,他的目光专注,只一眼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他努力地抬起手,像是要再给他别一枝花,却只是细细擦着魔头那张漂亮的小脸上的眼泪。
百里守约感受到颊边的温热,呼吸一窒,终于受不了地伏在铠的身上,崩溃地哭出声来。
“我错了,我听话……你起来,我以后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男人像是被他滑稽的模样逗笑了,无力地勾了勾嘴唇,从眼角坠下一滴泪来……
……
滔天的火焰从四周包围过来,美人的衣衫乱了,发髻也散了,哭得眼尾和鼻尖都红红的。
“阿铠,我好冷啊……你坐起来,坐起来,抱着我……”
“……”
美人手里搂着爱人的尸体,迷茫地垂着头,兀自喃喃:
“阿铠,我不杀人了,只要你看看我……”
“……”
“你看看我……”
“……”
黎山上,失败者的血液饲育了满山红叶。
霜叶似火,有人说,看见不死的神鸟在这炼狱中浴火而生。
(八)
不知不觉,朱雀待在这太虚之境已有百年,世人都叹寂寞杀人,朱雀倒觉着还好。
一梦短辄数月,长辄十年。世上没有太多要牵挂的,因此只要他闭上眼,便也松开了流年。
他不过一心在等,等一归人。
如果姓名不知,身份不知,生死不知,没有期许,也没有共同的回忆,那么等待也不算一件焦心的事。
也许等到猴年的马月,他自会知晓。
日夜陪着他的,是一尊神像。
估摸是位武神,具体的他也说不出,只觉得哪怕只是昆仑石雕的神像也依旧气度超尘,俊美无涛。多数时候,他化作原型落在石像的手中沉睡,偶尔兴起,也倚着它歌几首小曲。
朱雀低声的吟唱如琼池玉液,醉落了九天星子。
奈何石像不解风情,它不懂美人风华绝代。唯有清风怜惜,携一缕银丝入故人旧梦。
一日,战神青龙一脚破开红漆剥落的殿门。
他追杀一魔物误入此境,却见古殿中央立着一座熟悉的战神像,神像脚下,立着个银丝霞袖的美人,正怔忪回望。
战功显赫的青龙将军一时哑然……
“……你为何,要在此守着我的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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